无端荒唐

【羡情】微尘里·贰拾叁

一个教训小辈的情姐

证明一下我没弃号,没跑路,没鸽文




22.






从前做小姐的时候,常听闻些闺阁密语,说什么女儿家最要紧的就是一张脸,其中顶顶要紧的又是妆面,天大地大,妆不能花,素颜见人,等于自杀。


不过说这话的大多是那四家的千金,我么,我一向不把自己归到姑娘家的。开玩笑,学医的不管是男是女,最后出来的能是个人就不错了。正因如此,我冷静地想,当年在胭脂铺差点把脸划烂,现下难得上一次妆,又遇着神仙打架,估计老天爷也不乐意我拾掇自个儿这张面皮。


是的,神仙打架,魏星君和江上神把遣璎阁给打塌了。


感谢沈小姐,我没被梁柱压死,被她提着后颈皮扔到了屋后,刚没喘口气,又遇着了那一抹熟悉的金白——然后就到这里了。


我双手扯住绸裙下摆,用力一挣,裂帛声层层入耳,听得一身鸡皮疙瘩,心道过会儿不晓得要赔江晚吟多少银子,他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商人。又费劲地打了个结,总算把自己从纱裙中解放出来。扭头一看,江沈托着下腮,正对着面前一眼井发呆,小脸上半分情绪不显。


斗室大小,容膝之地,偏偏建在宗主房下,入口还极为隐蔽……其实不说也能猜个大概,哪家宗主没有密道私室,冷箭暗刀,十八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?这样想着,我默默将伸出的手缩了回来,本来想问她这是什么地方,不过人家多半不会答,就算答了也是敷衍;如果说了实话更可怕——哪有看过别人家顶级机密还能全身而退的道理?


内心一番天人交战,我再一抬头,便见江沈向我走来。我下意识把不离身的三棱银针攥好了,盘算着过会儿往哪里扎……旋即悲凉地意识到,江晚吟的表亲,魏婴的师妹,想要弄死我还不是易如反掌。


江沈越走越近,她不是明烈惊艳的美人,但长相细致,又胜在气质上佳,让人很难移开目光。“温前辈……”她开口道。


这就是仙门的规矩了,遇着年纪长的,没有交情的,好歹先唤一声前辈。我心里掂量掂量,这什么时候了,还不杀人灭口?又顿感哭笑不得:小姐啊,我可担得起你这声前辈?“沈小姐客气了,”我叹道,“温姑娘就好——都是明白人,说吧,把我弄到这里来作甚么?要杀,悉听尊便,不过我还是想谈判的,大家都不容易啊。”就是没有谈判的资本。


江沈一只手松松地扶着井上石圈,听完话后,那张脸上懵懂不似作伪。“我也不知道,这个地方,整个江家上下知情人怕也没有几个。”


“进了这里,呆不满十二时辰出不去。”她平静道,“您可以自己一试。”


这就纯粹是欺负人了,我都懒得翻白眼:我要真去试,保不齐下一秒就喂了江家的结界。“费这么大心思,就为了把我俩单独关起来?培养感情呢这是?”


“您发现没有……”江沈的声音有些微颤抖:“灵力在流逝。”


我暗叫不好,赶紧屏息调理全身气脉,果然,这个地方似有莫名的力量,竟然使不出半分手腕。江沈抬起小臂,是江家基本的起手式,结果毫无反应。


我粗略算了下,不禁暗暗冷笑:按这种速度,就算十二时辰后能出去,怕也是金丹碎毁,根骨俱裂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被人作弄这么一圈,我的口气估计也不好:“江晚吟也舍得让你来陪葬,温某何其有幸,能和江姑娘殓同棺,窆同穴。”


江小姐手上一顿,掀起乌沉沉的睫毛。“不是我们宗主做的。”她平心静气道:“若他有意,万不至如此。”


若说其他的尚有回旋余地,这句话却真真是做不得假的。江晚吟护崽子天下尽知,不太可能搭上自家的小姑娘来收拾我。“所以你觉得,是谁把我们送进来的?”我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,轻描淡写道。


江小姐迟疑了片刻,犹豫地摇了摇头。


“那就是也不知道了。”我绕着水井一圈一圈地踱步,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,只自顾自地讲:“给你分析一下啊,刚才也说了,知道这地方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,那排除也可以了。江姑娘,我自认和你无冤无仇,至少不至于同归于尽。我们排除掉你?”


其实还有一句没说——是你们江家人的话,哪用得着同归于尽这样惨烈的法子。


我继续信口开河:“接下来是江晚吟,这个冷心冷肺的倒很像做事的人。”回头觑了一眼,姑娘毫无反应,我不禁非常遗憾,“但是你刚才说过不是,那便不是了。”


“金夫人大概也知道。”我诚恳地说。


令人意外的是,江沈抬起头,第一次投来了不赞同的目光:“兰陵尚远,鞭长莫及。”


“兰陵虽远,奈何有心人。大小姐还好,她的夫君呢?更不用说,”我提醒道,“她那便宜小叔子现在还在你们宗主房内呢。”


听到“小叔子”这个词的时候,江沈似乎凝滞了一瞬,我猜她和我想到了同一个人。“这倒不至于。”


“行吧。”我不想同她争辩什么。“还有谁?江谰因?”


江沈答得斩钉截铁:“不可能。”


我漫声道:“就算你不相信他出手伤我,也该晓得他不喜我。虽然他现在躺在病床上,又恁地让人不疑他留了后手?何况,”我笑吟吟地补充,“我听闻这届子弟中,你和江谰因最为突出?他现在是首席,保不齐心有芥蒂,顺势把你也坑进来,一箭双雕。”


我歇了歇,心想果然逆境激发人类潜能,我从前讲话是江晚吟的风格,开口三句气死人,现在活脱脱一个金光瑶,张嘴三分真七分假——除了第一句话是认真的,后面全是胡扯,我听到的分明是这俩孩子早恋——乱世鸳鸯


接下来就看江沈了。她若聪明,就乖乖闭嘴。温家养孩子是弱肉强食,倾轧排挤,江晚吟就比较精细,处处遮风挡雨。所以江家孩子欠缺来自长辈的毒打。若面前的是江晚吟这种老狐狸,我肯定讨不到半分好处,谁气死谁还不好说。不过他家小姑娘就不一定了。


江晚吟,抛开诗书射御,处世最重要的道理,你教过他们吗?


江沈咬着下唇,突然起身,端端正正地朝我跪下,姿态半点不错。“求您救他。”她轻声道,“这确不是少爷做的。温寮主,求您救他。”


许久不闻这个称呼,我都快忘了自己曾是个医师。江沈抬起头,绷紧了尖尖下颔,衬得目若点漆。我只好俯身拉她。“快起来,江家儿女膝下有千金,我怎么担得起……话说回来,他怎么了?”


江沈又开始咬嘴唇,她和江澄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。江澄唇很薄,标准的冷淡长相,他表妹的唇色却很饱满,此刻微微泛白,还有一圈明显的齿痕。“他中了毒,四家无人能解。”


“怎么搞的?”我惊得提高了声调,“他不是玉斟伤的吗?那玩意还有毒?”


“本是不该的。”江沈居然笑了。“所以您才屈居彧台这么长时间。”


这就说的通了。我微不可查地叹口气,玉斟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,只能当个注灵力的器物(当年我如果晓得衣服里藏的是玉斟,哪还有之后的事情),被它伤了就相当于过年放焰火不小心把自己点着了,没人会怪卖烟花的。玉斟是云梦给的,如果江谰因是玉斟伤的,别说仙门百家没理由把我羁押在兰陵,我还能怪江家粗制滥造,草菅人命。


“他中了什么毒?”四家的医师都请过来了还治不好。


江沈深吸一口气,眼里盈盈水色清澈欲滴:“思召。”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总算知道了,在明知会惹恼魏婴的情况下,他们还是顶住压力把我扔进了彧台,说实在的,要不是魏婴从中斡旋,验到思召的时候,我就该被活剐了。


我心思悠悠,召尔晚行舟。


在外我的名头大多是岐黄圣手,救人治病,但其实是医毒双修,而思召便出自我手,是公认的最具个人风格的毒药:没别的花招,就是疼死你。


江沈低着头,“金公子的药只可暂缓前两个月,只有您能救他。”


每月既望,辰时至戊时发作,时间越长,药性越强,过了头三月,解药也救不回了。若江谰因真的身中思召,甭管谁下的药,全天下只有我可能解毒倒是真的。


“不论思召是不是您下的,只要您能救少爷,江沈愿以性命相保,此事一笔勾销,云梦江氏绝不为难。”她重重折下腰身,语气却无比坚决。我呼吸一滞,恍惚间竟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。


更尖锐,更陡峭,也更决绝。我端着药走进屋,江晚吟尚在病中,单衣遮不住一把嶙峋瘦骨,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。背后的魏婴死死扣住他的腰身,怕他一个不注意就从床上冲出去。


他湿淋淋黑发黏在额头,面色却是雪白惊人。江少宗主刚试过金丹运转,此刻撑着一口气,不去看师哥可怖表情。


“杀了我。”


那时他的瞳孔里有火在烧,旧日的一个孤魂,疯了一样攥着魏婴的小臂。我向来自诩冷情,看到这幕一时也只想叹气:新的天地铺开在他眼底,而旧的世界要怎样忘却……抓住眼前这个人,到底也抓不住云梦浮世三千,况且人生无常,掌中之物又何曾在掌控之中?


杏眼的人大多机巧乖觉,而我平生见过最华采张扬的一双杏眼,偏偏长在了最孤高傲慢的人身上。如今他的亲人跪在我面前慢慢开口,一字一句泣血诛心。


果然是血脉么。打断筋骨连着皮的相似么。


“赶快起来,要让江宗主知道了,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他家孩子呢。”我平淡道:“与其讨论你家少爷的毒,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。这里到底有什么?”


“这眼井叫天方。”她说。


我倒退几步,今日第二次感觉雷从天灵盖劈到脚后跟:“天方?江晚吟在自己房下打了口天方?”


















“每家宗主都有几条密道,以免后手不接。”我说:“不夜天之前也有,离地七八十尺吧,通向平遥。如果不是温三公子反水,射日根本赢不了。我们之前有些交情,中间他还给我寄了信,说,‘明生死不悔,但求百年后俯仰于天地之间’。”


江沈听得专心致志,还举起手:“那个三公子最后怎么样?”


我干笑两声:“还能怎么样?死在青州,埋在江夏。他的两个女儿才半岁,好像被麻袋沉了洛水。”

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

“金光瑶是他引荐的,替了他的位子,不然以温若寒的疑心,断不能入了青眼。”我拖长音调,“有趣的是,蓝曦臣下的命令。”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:“考考你,你家宗主怎么教的:为什么他要下这个手?”


江沈半张小脸埋在臂弯里。“温姓是原罪,留下难以服众。”她觑了我一眼,或许觉得我脸上不好看,声音渐渐低下去:“江沈不知,请寮主不吝赐教。”


——想不到她那表哥唇舌淬毒,口齿衔锋,却是这样教孩子的。


我大笑起来,瘫倒在天方旁。“也对,也不对。”


“哎我说,你真是虞家孩子?我看你不像江晚吟的人,倒像在蓝二门下。”我伸手去掐那细致小脸,滑滑嫩嫩的,手感甚是不错。


“云梦子弟向来爽快利落,侠骨丹心,你们少爷就是,也不怪小江公子偏疼些。按理说没道理出了一个你啊。”


我见好就收,稳稳地看着江沈从惊疑交错到兀自发愣,最后“扑通”跪下来,再抬头,一张小脸,两道泪痕。姑娘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哭,不吵不闹,只剩双肩抖得振翅欲飞,像秋天里簌簌凋落的枯叶。我心知这话说的重,骂到江宗主脸上,转头又想,子不教父之过,徒不才师之惰,觉得是实话实说,江沈太年轻,头一回犯在我手里也没什么,好歹还是一家人嘛。


这么一想,心情好多了,继续提点孩子:“看这细嫩脸皮儿,江晚吟定没舍得教你挨苦头——就连姑苏那闷葫芦,在我面前开口也该抖落干净呢,你倒好,说话三分留七分。随了谁了?嗯?”


“做小辈的,肯定要晓得什么时候不该说话,这点你学得不错。”我松开手,“但有些时候、有些人,有些话是必须要说的。”


彼此都是聪明人,这时开口就不叫露锋,而藏拙是最不讨巧的事,尤其对着我这脾性的。江谰因还在病床上躺着呢,别说挂着是远房表妹的名分,就算此时是江厌离来了,也该敬鄙人几分薄面。


江沈俯下身,端端正正一叩到地,嗓音沙哑:“沈儿年轻不知分寸,让前辈见笑了。”


真不愧是江晚吟手下的,心里明白自己辈分小还有求于人,老实认错,不卖惨,不还嘴。我见她素衣净面,眼睛浮肿,一张细致小脸哭得凄惨,也不忍心折腾,暗骂自己一句:多大点事,至于为难孩子么,还拿江家师徒压她,一边勾勾手唤人:“好了好了,你才多少岁数?还没及笄呢。”又叹道:“这年岁虽小,总归要领到外面给人瞧。你和宗主沾亲带故,是江家小公主不假,可也要记住,金枝玉叶从来只有长公主的份。”


江沈又抽抽鼻子,便无端生出可怜可爱来。我一时失笑,到底是小孩子,端得再从容淡定也敌不过年轻脸嫩,换了江晚吟这种千年老狐狸,定是八风不动,笑就有如春风,怒也雷霆霜雪。又咂摸他从前模样,越发可惜。不禁又拧一把脸蛋:“你们宗主操心的已经够多了,你们可得给他长风光。”


话刚说完就后悔了,我什么身份,今日固然想管教,到这一步也过分了。刚想打哈哈掩饰过去,没承想江沈仰起脸,认真地点点头:“谢谢前辈提点。”


我一口血淤在胸内,半天才软声哀道:“你快点起来罢,别还没轮到天方敲骨吸髓,就先被我磋磨坏了。”


江沈抹干净头脸,乖乖坐过来,难得露出个笑模样,满屋蓬荜生辉。我俩闭目养神,偶尔闲坐说玄宗,啊不,江澄,苦中作乐,任凭天方一点点吸收灵力。到四五个时辰的时候,江沈已不太能捱下去,倒不是身体不适,只是纯粹的灵力流逝的不安和恐惧。我早就是半点灵力也无,心态倒是平和,还来得及安慰人:“没事,只要人没事就不算事,回头我给你开药,保准补回来。”


江沈睁开眼睛,细细道:“沈儿无事,回去后,您还是以少爷为先罢。”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好,好个沈姑娘!我气得闭眼,哪壶不开提哪壶,怕是准备磨到我千金一诺。执拗、浅白,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我悟了,这哪是爱情,亲生父子,不过如此。


“江沈,少爷的毒,你家宗主预备拿什么跟我换?”


“宗主语焉不详,但我能保证的是,江家至少不会再干预您的事情。”她想了想,“我和少爷,任您调遣。”


“很不错。”我真心实意地夸道:“江家少爷小姐,江家的未来啊。怎么办,好动心。”


我翻过身,不去看那双清丽面庞和杏眼。


“可是,谁告诉过你——思召有解?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开个奇奇怪怪的脑洞:如果和全职联文,情姐应该是方士谦那款——


暴 力 奶 妈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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